牛头山集市的落幕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尤其是对于这间客栈来说更是如此，对于刘家班来说也差不多。

“小妹啊，你也别太过伤心，不就是没拿到推荐吗，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的不要着急。”

刘二担心自家小妹因为拿不到推荐进不去梨园而伤心，所以一大早他就抱着自己装得满满的瓷碗坐到了小六的身边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现在徐文达和那些山贼都倒了，我们也不用再隐姓埋名地东躲西藏了，过几天我们找个大县城买块地盖个戏院。

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有了根也有了立命之本，不用再担心没戏唱没钱赚没饭吃了，等我们有了戏院子了，你也就可以安心地练功，偶尔也能上台练练，等过个两三年，没准就能凭着自己本事上梨园了，用不着那些狗屁推荐。”

因为徐文达对各路山贼悬赏了自己等人，大哥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带着大家在雍州各处乡野躲藏，莫说搭台唱戏就连住的地都是随缘，有时候甚至只能在荒郊野外的林子里过夜，吃着摘来的野果子，喝着林间的溪水。

为了赚钱，大哥四处求问有没有要唱戏的，有时候打探到消息还亲自上门赔笑求个机会，甚至落魄的时候还要到别人剧团当小工或是救场，赚着最少的钱受着最大的气。

那段时间大家都苦得不行也憋屈的不得了，可为了活命也只能如此。

现在徐文达和那些山贼都没了，他们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找个县城建戏院，不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不用再担心饥饿寒冷，而且有个安稳的地，小妹也能安心地练功学习，小七也能送到学堂好好读书，以小七的聪明劲将来说不定还能当个官。

想着，刘二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扒拉着面条的筷子也快了几分，就连桌上的卤牛肉都吃了不少。

“二哥你就放心吧，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而且现在去不成梨园也挺好的，以我现在的水平进了梨园也只会被人笑话而已。”

刘姑娘将额前的头发撩上，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过二哥，我们有钱开戏院吗？”

虽然刘家班近些日子以来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不用挨饿受寒也不用露宿街头可也没表现得多么有钱，有时候连吃饭都不值得点荤菜。

“你放心吧，我们这些年来也攒了不少的钱而且我们这次牛头山集市做的很不错，赵老爷很满意多给了我们不少钱，而且他还派人问过我们有没有兴趣在四方县开个戏院，他可以资助我们一些资金。”

刘二说着又夹了些卤牛肉放到自己碗中。

“四方县.....我记得县里已经有两家大戏院了吧，其中还有一家的老板好像就是从梨园出来的啊，我们在这里开戏院的话会很麻烦的吧？”

刘姑娘想了想后说道。

“是啊，所以大哥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只说了要考虑考虑，能拖一会也是一会，毕竟赵老爷也是能耐也不小，要是直接拒绝的话，我门可能要跑到岭南那边开戏院了。”

刘二咽下牛肉之后无奈地说道，这年头戏子看起来很风光但实际也就那样，在钱与权以及武力面前都只不过是随意玩弄的玩具罢了，除非能进梨园得到官位才算是彻底翻身。

“嗯，你与大哥三哥决定就是了，我都行的。”

刘姑娘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想留在四方县呢。”

刘二夹了一筷子卤牛肉，语气调侃地说道。

“没......我也希望大家能过得好些。”

刘姑娘看着客栈中其他吃着早餐满脸笑容的刘家班成员欣慰地笑了笑，不过当她转过头又看到刘二偷吃桌上的卤牛肉的时候不由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二哥，你过来到底是和我聊天的还是偷吃牛肉的啊？”

“咳咳，当然是过来和你说下我们刘家班之后的事情了，我这不是没吃饱所以多吃点嘛，小妹你就别那么小气了。”

刘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红着脸说道。

“二哥你都吃了两碗醋卤面了，还没吃饱吗？”

小七抬起头面色漠然地看着刘二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我记得大哥说过，早上练功不能吃那么多的，不然会........”

“咳咳咳，大哥昨晚说乐，大家都唱了两天戏了，今天就不用早起练功了，所以，所以多吃点也是没事的。”

刘二尴尬地脸色红得好像红屁股一样。

“可是吃多了身体容易变形，二哥你可是唱角的啊，要是变形了就不好了，你看三哥才吃了半碗醋卤面就不吃了，现在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吃卤牛肉呢。”

刘姑娘也是眉眼带笑地调侃道。

“我突然想到大哥好像还没吃早餐，我再拿碗醋卤面上楼给大哥吧......啊，对了，大哥要练武的，卤牛肉也带上吧。”

刘二眼珠子一转顿时想好了说辞，在刘姑娘和小七震惊的注视下嘿嘿一笑地就将一大碗卤牛肉端起离开了。

“二哥，我还没吃呢......”

“小孩子不要吃牛肉，牛肉都是大人吃的。”

刘二又装了一大碗的醋卤面无视了小七希冀的目光脚底抹油地就跑上了二楼，一旁的刘三也是眼睛一亮轻咳一声，“大哥好像也有事找我啊，我也上去看看吧。”

说罢，也不等小七两人反应过来，他就紧跟着刘二的步伐上了二楼，只留下两个无奈且悲愤的姑娘。

“哼，二哥他们肯定是想吃独食了，我都还没吃呢，气死我了！”

小七难得地露出了气愤的表情，她鼓着腮帮子狠狠地咬着面条，仿佛嘴中的面条已经不是简单的醋卤面而是某两个可恶的哥哥的命运。

刘姑娘看着小七难得露出的小孩子姿态笑了笑，一时间心里原本因为卤牛肉被刘二端走而滋生出的遗憾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来了来了，煎饺子来了。”

就在这时，大壮又端着一大盘金灿灿看起来就十分美味的煎饺走出了厨房。

原本还未离开客栈的刘家班成员们看着大壮又从厨房出来不由哇的一声惊叫了起来，有的人更是兴奋地恨不得手舞足蹈。

饺子刚刚放下，客栈里的人就一哄而上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碗里加着煎饺，其中二狗更是机智的直接端起一个空碗直接往盘子里兜着，被他抢了不少的煎饺。

想吃饺子的人太多了也太热情了，端出饺子的大壮都有些慌张地躲到了一旁，生怕被这些人误伤到，尤其是二狗，这货眼睛都快变绿了，真怕他疯起来连自己都吃掉。

大壮翻了翻白眼不再去看这边还在抢饺子的人而是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对着刘姑娘招了招手，指了指厨房，示意她跟自己过去厨房。

刘姑娘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大壮的手势，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想都没想就对着大壮点了点头然后也不管身边小七幽怨的眼神就迈着轻快的脚步跟着大壮去了厨房。

“哼.......”

小七抱着自己的面碗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委屈地低下头准备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的时候，鼻子忽地闻到了淡淡的油香。

她疑惑地抬起头只见面前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只装满煎饺的碗，客栈的小二也坐在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拿的有点多了，我自己吃不完，你要不要帮我个忙？”

“.....哼，真是麻烦。”

小七娇哼一声脸上带着不耐勉强的表情，似乎是极其不愿理会二狗，不过二狗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姑娘嘴角那微微翘起的弧度。

“牛大哥，你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一边跟着大壮进了厨房的刘姑娘好奇地打量着厨房，看到了已经还在烧火了的炉灶，看到了沾满面粉的桌子，看到了角落摆满调味的架子......

“啊，也，也没什么事，只是，只是我多做了些吃的给你.....”

大壮红着脸打开锅盖，浓烈的雾气携着热浪腾起瞬间挡住了刘姑娘的视野，只不过在这寒冷的天气这股热浪也只能让人感觉温暖而不觉得有任何的不适，而那浓烈的可以挡住人所有视线的白雾也掺着诱人的香味，让人光是闻一闻就不由狂咽口水。

雾气很快就消散了，刘姑娘好奇地看向锅内，只见锅中架着一层笼屉，笼屉正中放着一碗东西，看起来似乎是蛋羹可闻起来却比蛋羹要香甜不少。

“这是什么啊？”

刘姑娘好奇地看向大壮问道。

“啊，这，这只是普通的蛋羹而已，只不过我这是我自己折磨出来的配方，味道偏甜一些而且解腻也没有太多腥味口感也比寻常的蛋羹要好上不少，可惜有些食材是客栈是没有的不然我就能做的更嫩滑些了......”

大壮脸上带着遗憾的神情说道。

“这已经很好了，光是闻味道我就感觉自己又饿了，好像刚刚吃的醋卤面都只是幻觉一样。”刘姑娘轻笑道。

“那你快试试吧，现在时间正好，要是再过一会这蛋羹就会老了。”

“嗯，好。”

大壮将蛋羹取出之后也没将炉灶中的火灭掉就兴冲冲地和刘姑娘坐到了厨房的桌子边，他看着沾满面粉的桌子有些着急，“你等等，我先收拾收拾，这有点乱。”

刘姑娘听到之后立即就拦下了他哭笑不得地说道，“不必那么麻烦的，这样就好，我又不是讲究的人，随意一点没事的。”

“哦哦，好吧，那你先坐下试试这蛋羹，我去收拾收拾厨房。”

“嗯，好，你去吧。”

刘姑娘接过汤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瓷碗中的蛋羹眼睛笑得宛如一轮弯月，蛋羹却是如大壮说的那般鲜甜不腻不腥嫩滑得如豆腐一般，味道算不得极美却很值得回味且感到不满，不满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点。

刘姑娘吃着蛋羹看着大壮飞快地收拾着厨房，心中升起丝丝的平淡的愉悦，不同于与家人相处时的温馨愉悦，不同于赚了钱后的兴奋雀跃，这种愉悦更像是如置身于自然般的轻松。

窗外呼啸的寒风似乎停下了，刘姑娘耳中只剩下大壮打扫时弄出的嘈杂声，眼中也只有大壮劳动时候的模样。

咚的一声，汤勺碰到了瓷碗，刘姑娘怔怔地看着已经空了的碗，不知什么时候蛋羹已经被吃完了，但她的心还残留着那份自然平淡的愉悦。

“嗯？那么快就吃完了，看来刘姑娘你是真的很喜欢蛋羹的啊，那我晚上再给你做一份当宵夜吧，白天要给客人们做饭就不能帮刘姑娘你做了。”

大壮脸上略带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只要你做的我什么时候吃都行。”

刘姑娘脸上带着些许红晕回答道。

大壮听到刘姑娘的回话也是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姑娘见大壮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在桌边尴尬地笑着。

良久，刘姑娘才道，“对了，牛大哥，你，你有没有离开客栈的想法啊？”

“这个，这个暂时没有，在客栈这边生活的还算舒服，我也没什么急着要做的事所以短时间内我也不会离开客栈的。”

大壮疑惑地挠了挠脸，“刘姑娘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

“啊，也没什么，只是，只是今天大哥和我说过，我们以后可能要在某个县城开设戏院，以后不用在外漂泊了，所以，所以我想着要是牛大哥你也有想离开的想法的话，可以跟着我们一块离开的.......”

刘姑娘越说脸色越红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刘姑娘脸蛋仿佛也被放到了蒸笼整过了一样烫红声音也是细如蚊叫。

大壮听到刘姑娘的话脸也是红了起来，眼神慌张不已，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那个，刘姑娘我觉得，这是不是......”

“我我我我我我只是觉得大牛大哥做的饭很好吃，要是以后跟着我们的话，我们就能一直吃到牛大哥做的饭了。”

刘姑娘闭着眼高声地解释着，让还想解释什么的大壮呆在了原地，厨房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大壮才木讷呆滞地挠了挠头，“原，原来是这样的吗.....”

“嗯，就，就是这样，对，对了，大哥好像找我有点事，我先走了啊牛大哥！”刘姑娘急切地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大壮反应过来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厨房。

直到刘姑娘离开之后，大壮才茫然失望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觉得厨房的墙好像挡不住外面的寒风啊，心有点凉。

“哎，这两个糟心玩意.......”

厨房外，二狗和诸多刘家班成员齐齐叹了一口气，二狗旁边的小七也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愚蠢的姐姐啊.......

“小妹，小妹，小妹你在不在啊？.......”

刘姑娘刚上楼就见到自家二哥正在自己房外叫着自己，看到自己上楼之后他有些惊奇疑惑地看着自己。

“咦，小妹你怎么现在才上来啊，我刚刚在楼下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回房了呢，你刚刚去哪了？”

“啊，没，没什么，我在后院那边活动了一下消化吃的早饭而已。”

刘姑娘眼中的慌张一闪而过，在自家二哥怀疑之前她语气高昂地问道，“对对对了，二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看起来不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啊.....”

刘二嘟囔了一声，听得刘姑娘眼中慌张更甚，不过刘二也没多探究下去，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是这样的，大哥刚刚和我们商量了一下，我们到时候可能要去京城那边开戏院。”

、“京城？京城那边的戏院不是很多吗，而且都是一等一的戏院，我们要是过去开戏院的话，我们可能会没人看的吧。”

刘姑娘惊叫着说道。

“是啊，我也这样和大哥说过，只不过大哥说他在那边已经联络好了，到时候过去的话我们就可以直接和一个有名的戏院联合在一块，不用担心赔钱的。”

刘二神情认真地说道，“而且去到京城之后，你也可以和诸多名家学习，还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些梨园弟子甚至老师，对你以后进梨园有很大的帮助。”

“这，这......”

刘姑娘纠结地眉头都快打结了，刘二见刘姑娘这副模样不由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说道，“你要是实在不乐意的话，我可以和大哥说说，换个地方去也行的，不一定非要去京城。”

“不，不必了，如果真的如大哥所说的那般能够与京城已经有些名气的戏院联合了的话，我们还是不要换地方吧，这种机会可不多见，只要在京城站稳了跟脚，那我们刘家班再也不会像以往那般任人欺负了........”

更何况，去京城还能让自己更有机会进梨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有些抗拒，明明我那么想去梨园......

“对了，大哥说因为那边比较着急的原因，所以我们可能明天就要离开了，你等下回房记得收拾好东西，今晚也早点休息，明天可能会比较辛苦。”

刘二说完也不等刘姑娘回应就下了楼，他还要去通知其他的成员这件事。

明天，就要走了吗？

刘姑娘看着刘二离开的背影有些愣神，心里又隐隐作疼了起来。

夜晚，刘姑娘又爬上了楼顶。

今晚的楼顶比昨晚要空旷许多，只有自己一人，不过天上的星星却是满满当当的，仿佛一条璀璨的银河。

刘姑娘刚刚下，她就听到了有人踩楼梯的声音，她看向了楼梯口，果不其然，上来的人是牛大哥，而且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瓷碗。

刘姑娘鼻子微微抽动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她勉强地笑了笑，“牛大哥，你真的做了蛋羹给我做夜宵啊？”

“嗯嗯，我早上不是说过了嘛，所以我也就给你做了啊。”

大壮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走到刘姑娘身边坐下，将蛋羹递给她，“这是刚刚弄好的，你快些吃吧，不然可就要凉了。”

“嗯。”

刘姑娘接过蛋羹细细的品尝了起来，一如早上的美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可是此时的她却没有如同早上那般的欣喜。

“牛大哥，你真的不能和我们离开吗？”

刘姑娘放下了勺子语气略有些失落地问道。

“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客栈。”大壮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其实我不跟你们走也会一直留在客栈的嘛，你要是想吃我做的饭了，可以直接来.......”

“不是的！”

刘姑娘忽地大声打断了大壮的话，大壮脸上的笑容也是僵住了。

“我，我不只是因为想吃牛大哥做的饭才让牛大哥跟我们一块走的，我，我只是单纯地想和牛大哥在一起才希望牛大哥和我们一块走的！”

刘姑娘嘶哑着声音叫着，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碗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希望能够一直一直和牛大哥在一块，如果，如果牛大哥你不能离开的话，我也可以和大哥们说说，留在.......”

“不可以。”

大壮看着面前那微仰着头微红着眼眶却倔强的姑娘温柔地摸了摸姑娘的头发声音略有些低沉地说道，“其实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如果能和这样的姑娘一直以在一起的话那该是多美的事情啊。”

“那，那牛大哥你为什么.......”

“我不离开是因为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能离开，我不想你留下是因为，我知道你还有想做的事没有做到，我不想我成为你的绊脚石，让你放下自己想做的事。”

大壮认真的看着这个他眼中最美的姑娘笑道，“去吧，去京城那边，等你做到了你一直期许的事情，我就去找你。”

刘姑娘怔怔地看着大壮，忽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将自己埋在了大壮的怀中抱着大壮的腰哭出了声。

大壮只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眼中的温柔如初春的湖水般温暖。

第二天一早，刘家班离开了客栈，没有太多的煽情太多的故事，大家都只是拥抱了一下各自说着祝福的话就分别了。

大壮穿着那双黑面白底的布鞋站在客栈门口望着刘家班离开的方向，即使他们的背影已经不在他也一直望着那个方向，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姑娘。